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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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人：穆琼
　　采访对象：田芮
　　年龄：40岁
　　职业：行政人员
　　采访时间：12月18日
　　那天，按照田芮告诉我的地址，倒了两趟车之后，我来到了一个小区的门前。一个清秀的女人伫立在那里正张望着。她看见我之后，立即迎上来，说，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是孩子学画画的时间突然改了，咱们可以约在一个近些的地方，大冷天的跑这么远，快进屋吧。说着顺手指了指她家的阳台，说，我家在二楼。透过玻璃我看到，窗台上摆着三两盆绿色植物。
　　田芮的家不大，一室一厅。没有经过刻意的装修，却处处体现了她的灵巧用心。所有的窗帘都是小碎花的图案，而且是她一针一线缝制起来的。窗下的写字台上摆放着一棵小小的圣诞树，彩色的灯泡一闪闪的，很有过节的气氛。田芮笑着说，那是女儿要我买的。买好后，她一个人装饰了好半天。知道家里今天要来一个阿姨，特意让我点亮。她恨不得让所有的人都看到她的作品。
　　我的视线停留在墙上一张放大的照片上，几乎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墙面。照片中，她和女儿站在盛开的迎春花丛里，女儿正对着她的耳朵说着悄悄话。田芮说，那是前几年孩子的爸爸在公园照的。她非常喜欢这张照片，所以放大后挂在墙上。
　　这张照片让我看到了这个家庭曾经拥有的幸福时光。孩子的爸爸，应该就是田芮在电话里说的，那个她恨不起来的男人。
　　人只有经历过了某些事情，才知道一切都是会改变的。就像我，以前从不相信我的婚姻会出问题，可问题偏偏出了
　　田芮从抽屉里取出几本相册，她拿出其中一本，相册表面有些地方的绒面都有些秃了。翻开扉页，我看到上面写着：祝贺吴同学在演讲比赛中获得二等奖。然后田芮指着一个男孩儿对我说，他就是吴，孩子的爸爸。我看到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不知因为什么正开怀大笑。
　　我和吴是大学同学，我们是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开始交往的，那时他刚和一个南方女孩儿分手，心里很痛苦。我们俩都是班干部，班里好多的事情都是我们俩去办，比如说组织个活动或是买奖品什么的。有时他会突然的情绪低落，我就给他讲个笑话逗他开心。就这样一来二去，他慢慢喜欢上了我。我们班的男生都很嫉妒吴，说他把班里最漂亮的两个女生都给霸占了。
　　接下来的大学时光是我们俩最快乐的日子。他对我非常好，我喜欢的东西，像吃的用的玩的，他都记在心里。我喜欢吃荔枝，他一大早就跑到早市买来洗干净，然后站在宿舍楼下等我。我真的是很感动。要知道，他在班里的绰号是“睡不够”。
　　大三的时候，我妈要我把他领到家来看看。说来你都不信，准女婿第一天上门见丈母娘，怎么还不打扮一下。他可倒好，穿着一件军黄的棉袄，上面还有一个扣子掉了，拿铁丝拧着。我一开门看到他这副打扮，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倒是无所谓，大大方方的向我妈问好。吃饭时他的表现也不错，他这人从来不怯场，人越多他越来劲。出门后，我问他怎么穿成这样就敢上我家门，他大言不惭地说，你妈看的是我的人，又不是看穿的什么衣服。
　　大学毕业后，他分到一个文化单位上班，我去了一家国企做行政人员。我们俩商量着攒点钱再结婚，别给双方家长添太多的负担，因为我们都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弟妹。
　　两年后，我们举办了婚礼。吴一直不主张要孩子，他觉得养孩子太麻烦。后来我第二次怀孕，身体又不好，所以就留下了。你别看他嘴上说不想要孩子，可女儿一生下来，他高兴得连嘴都合不住了。连女儿拉的屎都端详半天，说，这就是咱们孩子拉的？
　　吴很会教育孩子，是个合格的父亲。从结婚到生孩子，他对我一直都很体贴。我单位离家远，每天骑车上下班很累，他就把家务活全包了，从结婚到离婚，差不多十年吧，我没有动过洗衣机，好多朋友都觉得他太惯我了。他妹妹对我说，我哥一会儿看不见你，就找你。我以后结婚，能找个像我哥这样的男人就满足了。
　　田芮陷入了对往事的美好回忆中，然后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她说，好多年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就像在昨天一样。这时，电话铃响了。我听见她说，嗯，挺好的……我这儿有客人，先这样吧。说完挂了电话。她告诉我，电话是吴打过来的。女儿昨天有点不舒服，他问问怎么样了。
　　我从没想到离婚的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而且还是最俗套的那种，丈夫有了婚外情
　　生完孩子后，我的工作一直不太顺，正好局里有名额，我想调到局里去，就和吴商量，让他找人想想办法，他说试试看吧。隔一段时间，我就问他找着人没有，事情怎么样了？他总说再等等，正托着人呢。事情一拖就是好几个月，眼看着去局里的名额让别人得了先，为这事儿，我气得和他大吵了一架，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现在想想，我那时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只是一个文人，性格又不善于逢迎拍马。可人生气的时候，哪想得了那么多？
　　后来，我弟弟结婚，我妈婉转的向我表达了家里的困难，我听得出来，意思就是让我多出钱。就这一个弟弟，出就出吧。可我们那时候也没钱啊，我就让吴去跟朋友借，他不愿意，说他张不开口。我说我们家的事儿你不能一点儿忙都不帮吧。我工作的事办不成，钱总能借点吧。他没说话，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
　　在这些事儿之前，我心里一直挺崇拜吴的，看他的视角是仰视，可后来让他办什么事儿他都办不了，只知道看书，和一群文人朋友侃大山，我对他的看法就有了变化。他是个很敏感的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清楚。那段时间，我的情绪特别不好，连他吃饭的声音都觉得不入耳。后来，他找他妈借了几千块钱。我想，我们之间的裂缝应该就是在那时有的。
　　有一天，我妹妹打电话告诉我，说她隔着马路看见了吴，叫了他一声，他没听见。她向我描述说，姐夫骑着自行车去接孩子，整个人就像焕发了第二次生命一样，浑身上下喜气洋洋的。
　　那时他刚出差回来。听妹妹一说，我心里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也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很乱。事实证明，他就是在那次出差时，和同一个办公室的女人有了婚外情。那个女人很热情，丈夫是军人，长年不在家。而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在性生活这方面，他很少能得到满足。
　　他们俩的感情发展得很快很热烈，我在他口袋里发现了那个女人写给他的一封信，她给他出主意，怎么样让我们俩离婚。我开始死活不离，并迅速消瘦下去。他一方面觉得对不起我，一方面又受那个女人的控制。当时他已经搬出去住了，有一天，他回来拿衣服，那时女儿还不到三岁，拦在门口不让他走，说爸爸陪我玩儿。他竟然对女儿连哄带骗，一分钟都不肯留下来陪孩子，他走了以后，女儿趴在我怀里哭得很伤心。
　　我们最后还是离了，他拿跳楼来要挟我。我知道他不会真跳楼，可我还是怕出什么意外，我不想内疚一辈子。
　　我以为我不会爱了，可老铁的出现，让我的感情又有了寄托。我以为后半辈子会和他携手走完，没想到，他却先离我而去了
　　离婚后，我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我离开了原来的工作单位，又到了一家新的企业。
　　2000年的时候，我的好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个工程师，叫老铁，比我大一岁，但没有孩子。我们是在朋友家见的面，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一般，而他对我的印象非常好。朋友看出了我的心思，非让我和他处处看再说。
　　老铁很主动，经常给我打电话，问寒问暖。刚开始我出于礼貌，实在是不好意思拿起电话就放下。时间长了，他要是没来电话，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在交往中，我知道了他离婚的原因。他妻子的性格很暴躁，好几次因为家庭琐事儿，竟然闹到他的单位，让他在单位里很抬不起头。因为不能生育，他妻子变得很多疑，他如果和哪个女人多说了一句话，回来就会和他找不痛快。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和妻子离了婚。
　　老铁很喜欢孩子，经常给我女儿买小礼物。开始女儿对他不冷不热的，可他很有耐心，陪着她看动画片，跟她玩儿，慢慢地，女儿对他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转变。一有什么事儿，就说，找老铁叔叔帮忙。
　　我们处了快一年后，他把我俩的事儿告诉了他母亲。我去过他家一次，他母亲用挑剔的眼光看着我，让我很不舒服。后来，我才知道，他母亲嫌我带着个孩子，她想让老铁找个年轻的，能给老铁生个孩子。老铁一个劲儿的安慰我说，没事，我喜欢谁是我的事儿，她管不了。
　　我越来越依赖老铁了。每天晚上我们都会通电话，说说在单位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他特别会开导人，而且分析事情都很在理。后来有什么事儿，我都会找他帮我拿主意。有一次，孩子在姥姥家，我和同事吃饭，回家晚了，在家门口差点让人抢了包。回到家后，我惊魂未定，给老铁打电话的时候，手一直哆嗦。老铁一听我的声音，就知道有事情，忙问我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把刚才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他说，你等着，我马上过去。我说不用了，这么晚，你离得又远，我过一会儿就没事了。他说不行，让我在家等他。
　　半个小时后，他出现在我面前，把我搂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哄我，我委屈极了，哭了起来。他哄了我好半天，又给我热好洗脚水，然后把所有窗户和门的插销都检查了一遍，才离开。
　　几个月后的一天，老铁来我家告诉我，他想去日本打工，他弟弟在那边。因为他有技术，想去那边多挣点钱，省得我那么辛苦的上班。他问我同意不同意，如果不同意，他就不去了。我其实不想让他离开我，可是看他一脸憧憬的样子，我点了点头。
　　出国手续办得很顺利，他走的那天，我没有去机场送他，因为他母亲要去。
　　到日本后，他每隔两天给我打一个电话。他说一年很快就会过去的。等他挣了钱，给我买房子买车，让我过上最幸福的生活。我们就这么一直联系着。半年过去了。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老铁好几天没来电话了，我想也许是他忙吧。又等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他的电话。我觉得不对劲，可又不知道他在那边的电话号码。我胡思乱想了半天，最后只好托我们的介绍人去他家问问怎么回事儿。
　　朋友回来后，我看到她的脸色不对，我就知道肯定出事儿了。我问老铁怎么了，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我说你想急死我啊，老铁到底怎么了。朋友看着我的脸说，你要有心理准备。她停了一下说，老铁，他在日本因为心脏病突发，没抢救过来，人没了。听完这话，我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人猛地摘了下来，疼得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我在床上躺了有一个多星期。我不明白老天为什么对我这么残酷。我刚对生活充满信心的时候，它就让这一切从我眼前消失。我想再看他一眼，哪怕是照片，却发现我们俩连张合影都没有。我抱着他送我的毛衣放声大哭，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知道老铁离我而去的消息。老铁的离去，让我感到特别的疲惫和无助。那天路过一家音像店，听见了一首歌，一个女声唱着：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样孤单一辈子……我买了这张碟，回来反复的听，因为这首歌唱的就是我心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