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逼“三境界”- 刘荒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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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鼎钧先生在尔雅出版社出版的《东鸣西应记》一书，收入2013年自他的四部回忆录在出版以后的多篇录。王鼎钧不愧是给我这资深粉丝供给最多人生智慧的当代大作家，在《交浅始可言深》一文中，他谈到王国维的“三境界”—第一层，“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第二层，“衣带渐宽终，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层，“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指出：“我的生命历程，却是先众里寻他千百度，为伊消得人憔悴，最后才独上高楼，望尽天涯。”王国维的三境界，层层递进，首先是困惑、迷茫，其次是苦思、追索，最后是豁然开朗；也可以说是三部曲—发生问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诗化。
　　王国维先生此语，局限在做学问上，后人则往往拿来指“”的三个阶段。这样比附，就不能不勉为其难。如果截取生命漫长进程中的某一片段、某一事件、某一节点来做微观体察，由纠结，死磕，到成功，“三境界”说并非不贴切，只是，大惑，，大限，伴随人生的全程。释迦牟尼，钉上，超凡入以生命来换取终极，我们难以仿效。文学生涯超过60年的王鼎钧先生，创作四部回忆录的过程，就是“三境界”的“回放”，套用时髦词汇，可称为“倒逼”。
　　回忆录系列出版以后，大学专门研究史的王奇生教授，将王鼎钧耗费17年光阴所从事的写作，称作“人生最高的追求”。对此，作者高兴地予以首肯。王鼎钧先生树立了这一之后，如蜜蜂酿蜜，春蚕作蛹，燕子衔巢，从1990年起，先后给亲友通信达数千封之多。他在1996年7月31日的日记中记载：“仔细思考回忆录第三册怎么写—我必须能超出本身的利害看自己的，如果不能，我等候自己进步。为了回忆，核对人名地名时间，查出有关数字，我买了大约五百本书，约一百本与内战有关，另外每周至少一天去‘坐’哥伦比亚大学的东方图书馆。并且向中国搜寻幸存的关系人，与他们通信。找资料像酒瘾烟瘾，总要超过‘必要’才愉快。想象学学，大抵如是。”一沙里淘金，殚精竭虑，一有所发现，有所省悟，这就是“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然而，片砖块瓦不足以构建大厦，必须，必须付出代价。为伊消得人憔悴，“伊人”就是“最高的追求”。待到资料集齐，酝酿成熟，洋洋洒洒写来，犹感画龙没有点睛，太多的纠结必须梳理，太厚的混沌必须，行百里者半九十。到了前人所能抵达的高度，到了自己所能挥洒的极致，往前，就是“最好”，然而何等艰辛！那么，且停下来，徘徊复徘徊，苦思又苦思。王鼎钧将这称为从“窗隙窥月”到“中庭步月”。
　　到了这个境地，累积大智慧的作家，在萧瑟的秋风中，踏着落叶，独上高楼。此“楼”之高，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后的攀登。对此，王鼎钧描述为：“你得化为天上片云，从往下看，看穿魔术家的手法，看见迷宫的出口。这是我向往的境界。”即“高台玩月”。
　　所谓“倒逼”，就是作家追求突破，磨砺眼光，心灵，把自己的思想提升到教的境界，救赎自己进而救赎全体的过程。年过八旬的王鼎钧先生，实现了完成，所以回忆录“不见煽情，不见呐喊，平气，却有史诗般的壮阔和触及灵魂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