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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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叶幽的记忆中，除了翰生没有别的男人。初识他的时候，她才十六岁，这样算来，已经八年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他身边。而他，对她视而不见。
　　围巾绕在颈间，温和的米黄色，他喜欢的颜色。他曾说，幽幽，其实你穿米色会更可爱。贴紧脖颈的那一侧，绣着他的名字，生。一针一线都是叶幽含泪缝合，每一针穿入，都像在刺她的心。为什么他不肯爱她一次？为什么他不肯给她机会？
　　或许，只因为在他身边围绕了太多的蝴蝶？而她叶幽，也是众中之一？
　　晌午，叶幽依然拿着午饭等在他公司门口，看他逐一招呼身边的人，女人。她迎上去，声音轻轻，在他面前，她有些胆小。“生，你吃过饭了吗？我……”“我不饿。”硬生生地打断，从她身边掠过，头也不回一下。
　　叶幽咬紧嘴唇，泪水滚在心里。痛，她还有吗？不是一次了。委屈憋在心里，缓缓地缓缓地蔓延开来，渗进没一个角落，穿梭于每一根神经，动作僵在那里，手心渗出了汗。只能压抑，压抑自己的表情，再见他，换给他永远的笑脸。
　　有什么能比八年的爱恋思念更令人销魂呢？更何况，他从没爱过她，只是若即若离，时不时给她一些温暖。所以叶幽犹豫。他究竟爱没爱过她？若爱过，又能有多深？一片寂静，思绪却万千。叶幽冷哼蔑视心中的挣扎，犹如哀怨女子拈花自怜，爱我，不爱我。一片一片，一片一个心情，一片一个答案。难道，要将自己交给命运？
　　拼命甩头。不，她不要，她要把握自己的幸福。拨通他的电话，手都是颤抖的。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她仍呼吸急促，半晌说不出话，只是喘着粗气。
　　“幽幽？”似有察觉般，翰生脱口而出。
　　“生……”已经很久他都不曾如此温柔唤她，一时感动，眼睛竟有些湿。
　　“幽幽，那天是我不对，可是我是真的有客户，你知道，不能耽搁的……”絮絮地都是抱歉。
　　总是这样的。
　　在生硬地拒绝她后又温和地道歉。原不原谅，一线之隔，只是狠不下心。狠不下心不理他，狠不下心不想他，狠不下心不爱他。
　　“生，你很忙吗？简简单单一句带过所有怨恼，所有心伤。仍是关心他，在意他，宁可不要他的抱歉，只要他能不忘记她。
　　是的，她怎敢奢望他能爱她？在他身边，燕瘦环肥，找不到比他差的，他又怎会在意今日的她？叶幽从来不曾想过得到他的心，只要知道他的心中有她的位置，无论多高多矮，只要有，就够了。
　　“还好，幽幽，我请你吃饭吧，今晚，我接你。”嘴边扬起苦涩的笑，还是那样下达命令的口吻，还是那样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但始终是要相聚。挂上电话，凝望镜中的自己，美丽带有一丝忧伤，那忧伤是什么？她应该快乐的，不是吗？她想要的不过如此，不是吗？
　　衣柜里的衣服摊了一床，一件件在胸前比画，该穿哪件，该化什么妆，又该换上，什么表情？不知何时起，已经渐渐失去自己，只为了去迎合他，配合他的心情。镜子里的叶幽缓缓流淌泪水，她凑近镜子，想抹掉镜面的水渍，却越抹越凶，渐渐地眼前的镜面都已模糊。冰凉的手指碰触脸颊，原来淌泪的，是自己。镜中模糊的，也是自己。无力地趴在床边，手里的衣服收进怀抱。该快乐的，叶幽。她轻轻告诫自己，生不会愿意看见流泪的幽幽。
　　脸埋进池子，水龙头开到最大，直泻头顶。长发湿湿地贴紧皮肤，好难受。擦干泪水，留给镜中的她一个微笑。再见了叶幽，指指自己的笑脸，我要和它一起去见翰生。
　　晚饭叶幽始终微笑，看着他的脸，他嘴角的弧线，就是这张脸啊，她爱了八年；就是这张脸啊，时刻出现在她梦里。
　　接近午夜他送叶幽回家。到了楼下叶幽仍没有下车。空气冻结在两人之间，叶幽终于不再微笑，一脸的落寞。不知道，今晚后他又将属于谁，不知道，今晚后还有没有机会和他独处。
　　“幽幽……”他轻唤，声音异常轻柔。那里面，是否也有不舍？是否也有爱恋？
　　就是一瞬间的动作。一瞬间里叶幽转身抱住他，一瞬间里泪滴在他背后。
　　真的好想说，生，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喉咙却哽住，除了痛哭的呜咽，发不出任何一丝多余的声音。
　　良久，感觉到他轻拍她的背，却始终不肯抱她，是否也预示着，他始终不会爱她？
　　她却不放，只是等他，等他开口。
　　翰生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双手握住叶幽的双手，把她包容在他的温暖里，缓缓地，轻轻地解开她的双臂，顺势按下她的手，望着他的满脸泪痕，探身。
　　感受到他唇的柔软贴紧她的，那样轻柔，那样温和的吻，被他握住的手渐渐无力。或许，他只是在安慰她的泪水。只是想不到，她的泪水竟然只听他的话。
　　见她不哭，他轻轻离开她的唇，忽地把她搂在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对不起。”响在她耳边。心猛然一惊，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抱歉什么？是抱歉刚才的吻，还是抱歉不能爱她？虽这样想，却问不出口，身体还是融化在他的怀抱里。
　　她总是这样懦弱，在他面前。总是对不起自己，总是背叛自己，总是……伤害自己。任凭思念的痛割疼她的神经，也不肯亲口对他说，只是不想造成他的负担，只是不想为难他，于是选择，为难自己。
　　默默放开她，两人回复最初的姿势与安静，车里的电子表仍在一闪一闪，看着时间擦过两人的肩，走远，不再回头。
　　各望一边，心里想的，却各不相同，那样相悖却又密不可分。只是有些事，不说，便永远不会知道，不问，便注定错过。
　　但叶幽不懂，收回了心中的悲伤，勉强地笑：“生，很晚了，我上去了。开车小心点，别睡太晚。”开口便跑出关怀。这，应该是惯性吧。
　　站在楼洞口，微笑着冲他挥手，看他的车消失前方，尾气也溶进夜幕。手却始终僵着。放下手臂转身上楼，却不知怎的，每阶楼梯都留下了一些痕迹，坠落在水泥阶面，绽开，迅速干涸。既而，消失不见，就像不曾有过。她对他的思念，何尝不是如此？独自品位寂寞的苦果，而翰生的面前，永远是快乐的幽幽。3层楼，却上得一步比一步艰辛。
　　进门后叶幽没有开灯，一步一步走向床边，每走一步便褪去一件衣衫。大字型躺在床上，身上只剩薄薄一层，却仍不见轻松，原来真正负荷的，是那张虚伪的笑脸。“一切都会好的，幽幽。”学着他的口气安慰自己，脑子里充斥的，还是不变的他。
　　猛然坐起。不应该是这样的，叶幽双手抓紧头发，拽得头皮生疼。她已经承受不了，她要他爱她，她想拥有他，无论如何。她为自己许下一个约定，她要亲口告诉他，她爱他。
　　翰生看见叶幽时，有些吃惊，这份吃惊作用在三个人的身上。
　　叶幽当然看见了，那样漂亮，那样可爱的一个女子，正在，翰生的怀里。
　　话，还说得出口吗？
　　看着他的表情，从吃惊变幻到冷漠。她清楚，她打扰到他了。脚步却不肯移，她决定任性一次，坚持一次。
　　“生，我有话和你说。”眼里写满坚定。
　　“生？很亲密嘛。她是谁？”秀丽的面容立刻闪过一丝嫉恨。有人说，越漂亮的女子便越善妒，因为她们认为，没有人可以比自己优秀。
　　叶幽只当她不存在。
　　“生！”或许是看到了叶幽眼中的轻蔑，或许是因为翰生的不语，女郎有些生气。
　　叶幽看到他的眼中有愤怒。撞见他和其他女人，确实不止一次了。每次收到他眼中的冷漠，也都会默默走开。但这一次，她没有。也正因为如此吧，他才有点愤怒。
　　翰生的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只有他，才知道叶幽的弱点，也只有他，才会那样彻底地伤害叶幽。
　　他不发一言，搂紧身边的女郎，当着叶幽的面，深深地深深地吻她。
　　这种感觉，应怎样形容？万剑穿心，悲痛欲绝还是该放声大哭？叶幽只是安静地转过身，安静地消失在他视线。走着走着，突然脚软眼黑，全身的重量栽在生硬的地面。
　　原来过度的悲伤，是会令人昏厥的。只是昏迷前的一刹那，看见的还是他投射在脑里的影子。原来这个男人，已经溶进她的生命里。
　　再醒过来闯入眼帘的竟还是翰生，叶幽疲倦地挥动双手。是幻觉吧，不要，我不要再想他。手却触碰到真实的脸孔。触电般一缩，努力睁大双眼，竟……竟真的是他。
　　见到她吃惊的表情，脸上又是一脸歉疚。
　　“幽幽，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叶幽轻轻笑，或许他与她说的最多的，便是对不起。
　　“幽幽，一切都是我不对。”眼里闪烁的关怀神情，是真实的吗？八年了，他都不曾这样关心地望着她。翰生激动地抱起叶幽软绵绵的身子，用力地似乎想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叶幽的头靠着他的胸膛，暖暖的，安全的胸膛。听着那咚咚的心跳声，她才相信，他是真实的。
　　“幽幽，”耳边热热的充满他的呼吸，“我一直不敢承认，一直逃避自己。可是看到你倒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幽幽。”他扶起她，让她正视着自己，双手握着她的肩膀。
　　她看着他坚定的充满深情的眼睛，感受到了他语气的凝重，一种预感从心里升起。但，可能吗？
　　“我爱你。”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像石子投进湖里，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缓缓荡开。而叶幽的泪，也开始坠落。八年了，她等了八年，终于等到他开口说爱她。无法言状那种感动，那种激动。好似他那颗遥远漂泊的心终于停靠在她的心旁。微开的口轻轻颤动，千言万语都堵在一处，却说不出来。她只能不断地唤：“生，生。”
　　生，生。
　　感觉到有人摇晃自己，睁开眼，完全陌生的脸孔。
　　护士关切地问她：“小姐，你怎么样？你刚才一直在喊‘生’，需要我们联络他吗？喂，小姐，你还好吗？”
　　原来只是梦。那温暖的拥抱，甜蜜的话语，原来都只是一场梦。
　　不清楚是怎样回家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所有的神经也已麻木。命运对她太残忍，怎能知道，她究竟可以负荷多少？
　　叶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将身体陷进沙发里，回想着八年的过往，回想骄傲的他和软弱的自己。究竟是何原因，落得如此境地？
　　再次望向镜子，看到的，竟是破碎的自己。
　　电话兀然响起，来电显示里是那串熟悉的号码，又是抱歉吗？叶幽一动不动，仰头望着天花板，铃声不厌其烦地响着，回荡在静静的屋子里。铃声消失的那一瞬，眼角有液体流进耳鬓。
　　终于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既然注定无缘，又何必苦苦守侯？既然不肯爱她，又何必伤害自己？
　　“我连他的情人都算不上。”苦苦地自嘲。她应该忘记他的，她应该学习怎样爱自己，而不是在无尽的等待与期盼中生活。
　　所以，她选择离开。提起行李，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默默想，终于，要离开这里。终于，要离开他。但，还会再见吗？这样想着，口中喃喃：“纵使相逢，又该何去何从？”
　　心里同样犹豫。
　　“我要走了，生。”临行前还是忍不住拨给他，未听到他的回答，就已挂上电话。因为不想再出卖自己了，这一次，叶幽决定，要忠实自己。
　　在要上火车的一刻，回头，竟望见翰生。没想到他竟能找来，看他气喘嘘嘘地满头大汗，眼里竟也有焦急的神情。在与叶幽眼神碰触的时候，他喘着粗气伸开双臂。
　　泪的滑落，是由于感动吗？感动他不舍得她？
　　叶幽咬咬下唇，身体先于思考行动。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沉浸在他的怀抱里。
　　到头来，还是选择了他。
　　还是选择，拥抱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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